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齐王和狄魏明来到义庄,守义庄的老头不认识齐王,也不认识狄魏明,但见两人衣着都十分富贵且还带了随从过来,不敢怠慢,先点了香在门角,便引着两人进去。
狄中良的尸首放在里头,因是衙门那边特意交代过的,所以,床板底下不曾断过香火供奉,还撒了一些引路钱,那些引路钱被踩得七零八碎,粘入了泥土里头,瞧着有些凄凉。
义庄光线黯淡,便点了油灯,也照得不怎么分明,老头掀开被褥,狄中良的面容也撒了石灰,其实不大瞧得真切了,“爷,您认一下,有错没有?”
狄魏明站在尸首前,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,便点了点头,“嗯,对了。”
老头怔了怔,“您不看仔细些?”
狄魏明转了身,“不必看,白发人送黑发人,人间大痛,怎经得起细看?”
声音充满了隐痛,但是面上却是没什么变化,极为隐忍。
老头便说:“那好吧,若认过没错,那老儿便先给他入殓,棺材送来了吗?”
狄魏明淡淡地道:“不必了,就用这被褥裹着,有人会抬走的。”
齐王有些意外,“你没准备棺材吗?既然是要接回去安葬,本王认为在这里先入殓,不钉棺,回去再做修容”
齐王的话还没说完,狄魏明就冷冷地道:“王爷不必费心,就这么卷着走就行,他刺杀太子,乃是大罪,有被褥裹着尸体,已经是他的福气了。”
那老头听得齐王自称王爷,才知道他的身份,但是,第一次听得说来认尸不带棺木就这么卷着走的,且看他还穿得如此富贵。
老头不敢问,只是上前给卷好了被褥,狄魏明吩咐了人进来,道:“带回去吧。”
两人上前抬起了狄中良的尸首,虽说是上了石灰,又卷着被褥,但是尸体到底在处理之前就已经开始腐烂,搬动的时候就发出了臭味,熏得齐王都有些作呕。
出了义庄,老头巴巴地在外头守着,等狄魏明上马之前,他躬身上去,手里头拿了一把香要递给狄魏明,但是狄魏明竟看也不看这老头一眼,只呵斥了一句退开就直接策马就走,也没跟齐王说一声。
老头怔了一下,回头看着齐王,齐王也正兀自奇怪,便从袖袋里头取出了一块碎银递给了老头,“拿着!”
老头见得了碎银,大喜,丢了香,“多谢王爷,多谢王爷!”
这一般人家认尸,都不过是给五十文,这出手就是银子,到底是王爷,大方啊。
齐王看着前头的狄魏明和拉尸体的马车,不禁唏嘘,这狄中良算是孝义之人,没想下场如此惨淡,这一路回去,连个棺木都没有,且听狄魏明的话,下葬也不会给棺木了。
他策马回到京兆府,宇文皓还在府衙里头翻阅资料,齐王回去便坐下来发怔,宇文皓问道:“怎还发愣了?不是都领回去了吗?你还为这事犯愁啊?”
齐王道:“领是领回去了,但是凄凉得很,连棺材都不给他。”
宇文皓放下资料,有些意外,“狄魏明如此薄情?”
齐王道:“我看也不是薄情,他这一路挺压抑悲伤的,他大概是怕被人非议,毕竟狄中良是刺杀过你的,他们狄家如今可经不起旁人非议一句了,所以便以被褥卷着走,狄魏明也失落得很,走的时候竟连引路香都没拿,也没给义庄老头红包,还是我给了碎银的。”
宇文皓坐下来,“他连引路香都没拿?”
“可不是?失魂落魄的,就这么走了。”齐王说。
宇文皓凤眸细眯,若说狄魏明是年轻的,不懂得这规矩也可以理解,但他什么人事不曾经历过?怎会不知道这惨死在外头的人若要领回家去,得一路拿着引路香?那是他的亲生儿子,他总不至于这么不重视吧?
“五哥,想什么呢?”齐王见他忽然出神,便看着他问道。
宇文皓却反问了他,“除此之外,你看着狄魏明还有什么异常的?”
“异常?”齐王想了想,“除了老了一些,步履蹒跚,没什么异常的啊,还不是一如既往的狂傲?都这会儿了,还摆着国丈的架势呢?”
“你可闻到他身上有药的味道?”宇文皓忽然想起在大门口与他迎面遇上,似乎不曾闻到他身上有草药的味道。
齐王摇头,“没留意,但是应该是没有的,我这鼻子灵敏得很,尤其对药草的气味,我没察觉,应该就是没有了对啊,他不是得了病在别院休养吗?怎地不用吃药?”
宇文皓想了想,“他如今住在哪里?”
“万丈街五十六号,那是狄家的产业,当时没抄了去,因为严格来算,那是狄夫人的陪嫁。”
齐王见宇文皓一直问,便有些奇怪,“狄魏明有什么不对劲的吗?”
宇文皓道:“你觉得呢?他和以前有什么分别?”
齐王想了想,“这分别是有的,毕竟狄家经此一劫,他不复往日风光,必定是一蹶不振,人嘛也苍老了很多,这个可以理解,病着的人哪里有不苍老的?”
“除了外貌,其他的你可觉得有不对劲的?”宇文皓再问。
齐王想起狄魏明的一举一动,也没觉得有多大区别,如今要跟以往相比肯定是比不上的,所以,他摇摇头,“没觉得其他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了。”
宇文皓道:“这事,其实他可以交代随从去办,甚至是发一句话给他几个儿子,他若发话了,他的儿子敢不来吗?其次,他整个人冷静得可怕,你说他悲伤,但我没看出来,丧子之痛再怎么遏制,都压不住眼底的大痛,他看我的时候,只有造作的恨和冰冷。”
齐王啼笑皆非,“造作的恨和冰冷?这如何区分?他或许是真恨你呢?”
宇文皓拍着他的肩膀,“老七啊,看人不能看表面,你试一下对调身份,你是狄魏明,你看到我,你会怎么样?”
齐王耸肩,“我和狄魏明怎么一样?就算我们经历同样的事情,但表现出来的态度因着性子和忍耐能力的问题,都会有所不同。”
宇文皓道:“但必定有一样是相同的,那就是丧子的大痛,他可以掩藏恨和怨,但悲痛掩藏不住,狄魏明从来不是一个善于隐藏心思的人,他但凡懂得隐忍之道,不至于落得今时今日的地步。”
他说完,沉思了一下,便快步走了出去。